在上周日的弥撒福音中，我们读到《马尔谷福音》第一章，即若翰被监禁之后耶稣对伯多禄和安德烈兄弟的第二次召叫。在这个著名的故事中，出现了我们都很熟悉的“渔人的渔夫”这个意象，耶稣把这个头衔用在他的宗徒们身上，这除了是一种形象的比喻，放在一世纪的犹太情境中，其实还有一种更深刻的含义。

 

首先我们回顾《马尔谷》1:14-18：

 

若翰被监禁后，耶稣来到加里肋亚，宣讲天主的福音，说：“时期已满，天主的国临近了，你们悔改，信从福音罢!”当耶稣沿着加里肋亚海行走时，看见西满和西满的兄弟安德肋，在海里撒网，他们原是渔夫。耶稣向他们说：“来跟随我！我要使你们成为渔人的渔夫。”他们便立刻拋下网，跟随了他。

 

卡拉瓦乔：圣伯多禄与圣安德烈蒙召

 

正如先前所引出的，在这里，耶稣把“渔人的渔夫”这个头衔用在这两位渔夫兄弟身上看上去非常和谐又合理。正如他们本身就是打鱼的，现在耶稣用了一个非常形象的比喻，似乎是在说宗徒们今后将要“捕捉”其他人来成为基督的门徒，为基督聚集信徒，他们会相信天主的国的福音，并呼吁更多人来悔改，——这是一个很明显的意思，也是“渔人的渔夫”的第一层涵义。

 

然而，无论如何，“渔人”依然是一个奇怪的表达。其实，一如既往地，耶稣的那些不寻常的意象(或比喻)并不是随口说的——“渔人”并不是他随机的一个比喻。这是一个特殊的意象，而惊喜(熟悉我的读者应该并不觉得惊喜吧)，每当你在新约中看到奇怪的意象或不寻常的表达，大多时候它们都是对旧约——犹太圣经的影射。在这里当然也不例外，其实，耶稣说“渔人的渔夫”是在暗指《耶利米亚先知书》中的一个预言，《耶利米亚》第16章14-16节。

 

为此，看，时日即将来临──上主的断语──人不再发誓说：领以色列子民由埃及地上来的“上主永在”，却要说：领以色列子民由北方，并由他驱逐他们所至的各地回来的“上主永在”；因为我必领他们回到我已赐给他们祖先的地方。看，我必派许多渔夫──上主的断语──来捕捉他们；以后，我又派许多猎人来，从各山上，各丘陵和岩石的裂缝间，猎取他们。

 

在这段中，什么叫“人不再发誓说领以色列子民由埃及地上来的‘上主永在’”？什么又叫“却要说领以色列子民由北方，并由他驱逐他们所至的各地回来的‘上主永在’”？要理解这两种“上主的头衔”之间的区别，就要先简单了解先知耶利米亚的时代背景。

 

先知耶利米亚生活在公元前六世纪，也就是耶稣之前500年左右，那时北方的以色列国已经灭亡，以色列人被亚述帝国所流放；而耶利米亚所处的时代正是耶路撒冷被攻占、圣殿被毁的时期。先知在圣殿被毁的前夕发出这样的预言说：有一天人们会忘记曾经上主引领以色列出埃及的事，在将来，人们会谈论一个“新的出埃及记”、一个“新的逾越”，——天主曾经把他的子民从埃及之地拯救出来，将来也会把他被流放的儿女从外邦各个国家带回来起来，——这就是这个预言所说的意思。

 

在这个预言里，耶利米亚用了渔夫捕鱼的比喻：“我必派许多渔夫来捕捉他们”。也就是说，天主承诺将来会有一次新的出埃及(逾越)，即天主要把他的子民从世界各国重新聚集起来，当他这样做的时候，他将派出一些特定的人，去扮演渔夫的角色，这样他们就可以“捕捉”他们。因此，耶稣特意使用这样的语言，无异于在说明——这段预言已经应验，新的出埃及、新的逾越已经开始了。所以，这句话的思高本翻译“渔人的渔夫(ἁλιεῖς ἀνθρώπων)”是最为准确的，希腊语原文ἁλιεῖς("渔夫/fishers", 复数)，ἀνθρώπων("人的.../of men", 属格)直译就是“(捕捉)人的渔夫/fishers of men”；而和合本“我要使你们得人如得鱼”就属于意译了，这种表达会削弱与旧约的呼应，只能看出第一层我们前文提到的象征意，对于旧约《耶利米亚书》的影射则会变得很模糊。

 

 

总结来说，耶稣作为那位引导“新的出埃及(逾越)”的新梅瑟，他召叫了门徒去做《耶利米亚》中所提到的“捕捉人的渔夫”，带领人们归向天主，重新聚集流散的以色列支派。然而，我们都知道在耶稣的时代以色列十二支派早已经杂居在外邦人中几个世纪，已经不再能一个个去找到了。所以耶稣在这里开创的是一种新情况(新的盟约)：他召唤十二宗徒中的前四位，召唤他们成为“捕人的渔夫”，因为在某种意义上，他们十二位将意味着一个“新以色列”(见迦拉达书6:16)。而《马尔谷福音》的第一章正是这个“新以色列”的开端，他们随之开启了一个新的出埃及、一个新的逾越，他们将通过宣讲从罪中悔改，将人们带回天主身边，随着耶稣完成更伟大的逾越奥迹，进入天主的王国。

 

 

文章的最后，我们不妨顺便一提，关于耶稣的宗徒中存在着许多位“渔夫”的现象。也有读者问过我，似乎十二宗徒中“渔夫”尤其得多，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具有特殊意义的呢？

 

关于这个问题，早期教父亚历山大港的奥利金(Origen of Alexandria)在他的On First Principles(中文名：论第一原则；这篇论文是对基督教神学的第一次系统阐述)第四章中思考过这个问题。他是公元200年左右的早期教父，他指出了为什么天主特别喜欢召唤渔夫，让他们来担任“新的出埃及”的宗徒。这非常重要，他在论文中思考过，耶稣显然是一个很出色的拉比，辩经从不落下风，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去耶路撒冷的拉比学院，挑几个最优秀的学生，让他们成为宗徒与先知？奥利金对此说，这很深刻，他说：

 

我们可能会看到，基督教本身是如何在短时间内迅速发展起来的……这种结果更令人惊奇的是，即使是传授教理和信仰的人本身也不是高明的人，人数也不多(只有十二位)，然而这些福音的话语却传遍了全天下，以致希腊人和蛮族人、聪明人和愚笨人，都领受了基督教的教导。由此我们可以毫无疑问地推断，耶稣基督的话语能够通过信心和力量征服所有人的理解和灵魂，并不是通过人类的能力和才能。......但是现在，当他的预言应验的时候(即福音传遍天下的预言)，因为他的预言是有这样的大能和权威的，这就最清楚地表明，当他(基督)降生成人的时候，他向人类发出了救恩的箴言。

Origen, On First Principles 4.1.2, 作者自译

 

奥利金所表达意思是：天主选择卑微的渔夫，以及那么少的人数去传播福音的原因之一，就是为了告诉世人，福音是神性的，是完全来自神圣的启示，而不是人类靠聪明的策略自创以征服他人的宗教，福音的威能完全来自天主的能力和预言的应验。

 

 

关于这个问题，另外一个有趣的尝试来自一些圣经学者。一些学者认为像伯多禄、雅各伯、若望、安得烈这样的职业渔民，他们会具备一些自然的品质——比如耐心、善于接受训练、善于掌握技巧、以及依靠天主的心态(渔夫作为靠天吃饭的一种职业对天主更为依赖与敬畏)......这些特质也赋予了他们做宗徒的天赋，使得他们很适合把传福音作为自己的职业。他们也更能够意识到，不是因为他们的力量与技能才能使福音传遍世界，而是因为天主的恩典，他们只是接受了他们的呼召，然后开始执行他们任务，坚持不懈，保持耐心，最终天主会确保他们捕到的都是好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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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参考与引用：

Brant Pitre, The Gospel According to Mark Explained,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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