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社交复杂且信息爆炸的现代社会中，愤怒的问题日益普遍。在应对错综复杂的社交关系和持续涌入的信息刺激时，我相信大家常常会感到情绪的波动。在这个即时反应成为常态的时代，有效管理愤怒对于基督徒回应福音的要求而言至关重要，未受控制的愤怒可能会导致损人不利己的破坏性后果。那么，我们作为必须生活在纷杂世界中、每天面对各种刺激的基督徒，要如何克服愤怒的情绪呢？特别是对那些脾气本来就暴躁容易激动的人而言，这成了尤为重要的一个灵修课题。

 

幸运的是，关于克服愤怒的主题，我们有一个可靠的切入点，那就是早期教会的教宗兼圣师——圣额我略一世，他在对圣经的研读和反思中，找到了一些在日常生活中应对“愤怒情绪”切实可行的方案。

 

亲爱的圣额我略一世在6世纪的时候写了一本叫《约伯记中的道德评述(Moralia in Job)》的巨书，这是一篇长达三十五卷的圣经评述，即对《约伯记》的长篇评述，也是教会历史上最早的道德神学著作之一。在这里，圣额我略一世研读了《约伯记》，让经文启发他，对基督徒生活中的道德进行不同的思考，写下这篇关于基督徒道德的详细阐述，所以这本书也叫做《约伯记的道德反思(Moral Reflections on the Book of Job)》，但它更传统的名字是《约伯记中的道德评述》。

 

中世纪的约伯记抄本

 

在第5卷第80章中，额我略一世首先讨论了几种激发愤怒和放下愤怒的类型：

 

但我们要知道，有些人愤怒很容易激发，但很快就离开了他们；而有些人则激发较慢，但保持时间更长。因为有些人像点燃的芦苇一样，在他们用声音喧哗时，就像在点燃芦苇时发出类似劈啪声：这些人确实迅速升腾成火焰，但随后迅速冷却成灰烬。而另一些人则像更沉重、更坚硬的木材，点燃较慢，但一旦点燃，很难扑灭，它们缓慢地激发出激情，保持更长时间的愤怒之火。另一些人，他们的行为是最糟糕的，既迅速感受到愤怒的烈焰，又迟迟不愿释放。还有一些人慢慢感受到愤怒，却又很快放下。在这四种情况中，读者清楚地看到，与第一种相比，最后一种更接近内心平静的超越，而就恶劣行为而言，第三种比第二种更为糟糕。然而，如果我们只是声明愤怒如何占据心灵的主导，却不同时阐述愤怒应该如何被抑制，又有何益呢？

Moralia in Job, 5.80, 作者自译

 

在第80章中，圣额我略列举了四种被愤怒占据心灵的类型，我们不妨反思自查一下自己属于这四种中的哪一种。但正如他所说，如果不去讨论如何克服愤怒，只是阐明这些分类又有何益呢？因此，在此之后，也就是第81章，亲爱的圣额我略及时给了我们克服愤怒的建议——这些都是实操性非常强的建议，所以让我们听听这位教宗和圣师是如何给出他对圣经的反思的。

 

有两种方式可以打破愤怒，从而使其放松对我们心灵的控制。

第一种方法是，谨慎的心灵在开始做任何事情之前，先把自己可能遭受的一切侮辱都摆在自己面前，这样，只要想到自己的救主所受到的凌辱，就可以让我们准备好面对冲突。当这些冲突来临时，我们的心灵就会以更大的勇气去接受，因为通过预测，它更加警觉地武装了自己。那些在逆境中毫无准备的人，就好像被敌人发现正在睡觉，而他的敌人会更快地将他杀死，因为他刺死的是一个毫无抵抗意识之人。而那预见即将发生伤害的人，就好像隐藏在埋伏中等待敌人的攻击，他把自己的力量集中起来，准备在他被认为毫无防备的地方取得胜利。因此，在任何行动开始之前，我们的心灵都应该预见所有的冲突与对立，而且要非常警惕地考虑这些对立，通过随时考虑它们，随时以忍耐的胸甲来武装自己，——这样不仅可以在预见中获得主动权，无论发生什么，它都可以取胜。

 

保持温和的第二种方法是，当我们看到别人的过错时，我们要留心自己的过失，即在对别人犯错的情况下，我们也曾做错过的地方。如果考虑到我们自己的软弱，同样也可以为别人对我们造成的伤害找到理由。既然一个人能忍耐别人给他的伤害，他就会怀着正确的感情想起，也许他自己也还有一些需要让别人去忍受的地方。当每个人在心灵中产生愤怒时，他一旦回忆起自己的过失，就好像火被水扑灭一样；因为在心灵中燃起愤怒时，一个人要是能够回忆起自己的不端行为，而他会因记得自己经常犯错——不论是得罪天主还是得罪近人，想到这些过错都需要得到宽恕而感到羞愧。

Moralia in Job, 5.81, 作者自译

 

圣额我略一世

 

如果说，第一种方法要求太高，需要我们长期训练自己对可能发生的试探的警觉性，如果我们无法让自己的心灵时刻保持高度警觉和谦卑的状态，那么至少应该试一试第二种方法，——这是一个对于平信徒来说也很简单可行的办法。如果我们志在克制愤怒与冲动，那么至少应该时刻想起圣额我略的这个建议。这里我们来具体说一说第二种方法。

 

正如一个普遍的事实是：我们很容易忘记耶稣，当我们忘记基督与我们同在时，我们就容易犯罪。圣额我略一世分析我们的愤怒时也是这么说的，如果我们倾向于怀恨在心，那就意味着我们对别人的罪记得很清楚。但是，我们对自己的罪过记忆有多深？还是说经常想不起这些？我们会指责别人却为自己辩解吗?如果你总是生气，那么这也许是个好方法，因为如果你想起自己的罪，你就会对那些得罪你的人更仁慈。

 

在第二种方法里，额我略的意思是，当有人让你生气时，试着停下来想想我们自己得罪那个人的次数。当我们这么做时，就像水可以熄灭火一样，我们对自己的罪的记忆也可以熄灭我们心中开始燃起的愤怒之火。圣方济各·沙雷氏也在他的著作说过“不要让火烧起来”。我们如果能把愤怒和坏脾气理解成火，就能理解为什么我们应该马上把火扑灭，因为愤怒的火焰就像汽油一样，燃烧蔓延得很快，一旦它肆虐失控，再想要控制它就比刚开始的时候要困难得多。如果你在野外玩过火或者生过篝火，或者见过失火(在电视上），你就知道我在说什么，愤怒是与此相似的。所以额我略告诉我们的是一种在一开始就立刻浇灭它的方法：有人得罪我们的时候，回想一下我们过去对他们做过的事，或是我们自己的软弱，——这就是浇灭烈火的冷静之水。

 

我们需要的是记住，而不是遗忘，我们应该为自己所犯的罪感到羞耻，正如保禄说过“天主在基督里赦免了你”。如果我们把对方也当作一个像自己一样活生生的人，那么我们应该知道每个人都有软弱而犯罪的时候，他们的过错正如我们曾经的过错一般，我们几年前也许还没有现在这样虔诚，也许还不像现在这样注意言行，人们都是在时间和培养中逐渐进步的。如果我们不宽恕别人，怎么能够心安理得地享受天主的宽恕？正如当我们祈祷“求你宽恕我们的罪过，如同我们宽恕别人”，耶稣所传递的正是同样的意思，天主按照我们宽恕别人的过犯来宽恕我们，如果我们总爱生别人的气而不愿意宽恕，那么如何祈求天主的宽恕？

 

 

最后我们指出的一个补充点，“如何克服愤怒”——具体指的是我们的坏脾气与对人的怨恨而言的，即对别人得罪我们(或根本没得罪我们)之时的恼怒，以及各种好论断或傲慢的毛病。但我们也需要清楚，基督并没有禁止我们做出道德上的评判，也就是说，当我们见到不义的事情时，感到愤怒是合理且正常的。阿奎那在《神学大全II-I》中指出：愤怒是对不义之事的合理反应。因此，当不义之事发生时，正确的反应是愤怒；正如耶稣驱逐圣殿前的小贩时，我们也能明显地感到他正义而合理的愤怒。比如，当我们听一些美国上世纪人权运动、或者甘地为独立运动而作的演讲时，我们听到的是对不公正现实的一种深刻的愤怒。事实上，我们可以在教会自身的历史乃至圣经中反复看到类似的“正义的愤怒”。

 

然而，我们不能因为愤怒有这些的合理情境而感到放松，事实上，阿奎那以及其他的教父们都大量的讨论了“愤怒作为一种致死的罪”。托马斯在《神学大全》同样的章节中指出，愤怒有两种倾向，一种是上述的追求“善”而产生的愤怒，而另一种倾向则导致非理性或不平衡的复仇追求。比如，不正义的事情发生了，而我们因此被一种非理性的复仇欲望所控制，即“愤怒”。在这种情况中，即使导致我们愤怒的原因是不正义，而我们的愤怒看似很合理，实际上它的性质中已经滋生了恶。

 

因此，简而言之，虽说“愤怒”内在有双重倾向，但“合理”与“罪恶”两种愤怒之间仅仅只有一条细细的边界，我们作为不具备耶稣那样对善恶拥有“绝对音准”的人类，放纵自己愤怒的情绪是非常危险的。正如《德训篇》中所说：“生气和愤怒是可恨的东西，罪人却紧紧地拥抱它们。”

 

对于我们来说，最安全也是最好的方法就是如同前面圣额我略一世在《约伯记中的道德评述》中所说，在愤怒萌发、甚至还未产生之时，就利用“预料自己将要受到的屈辱以及怀念主耶稣对屈辱的忍受”、和“回想自己的过犯从而浇灭愤怒的火”，来尽可能地把愤怒遏制住，而不是纵容烈火的蔓延，特别是当我们愤怒的对象是我们的家人、朋友或近人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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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参考与引用：

St Gregory the Great, Moralia in Job, 5.80,81

St Thomas Aquinas, Summa Theologiae II-I, q.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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