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牧羊人的情节严格来说是在耶稣圣诞之后，但是作者仍然选择放在将临期第三周写它(其实本来准备写若瑟的，写了一半改主意了)，因为理解了天使与牧羊人的意义，更能让我们理解圣诞节的真谛，为此好好准备内心。

 

这篇文章中，我们就来走进一世纪的犹太牧场，探索“天使与牧羊人”的情节在基督圣诞的整个故事中到底有什么意义？

 

我们先回到《路加福音》第二章描写主诞生之夜的句子：(2:4-15)

 

若瑟因为是达味家族的人，也从加里肋亚纳匝肋城，上犹大名叫白冷的达味城......他们在那里的时候，她分娩的日期满了，便生了她的头胎男儿......在那地区有些牧人露宿，守夜看守羊群。有上主的一个天使站在他们身边，上主的光耀环照着他们，他们便非常害怕。天使向他们说：“不要害怕！看，我给你们报告一个为全民族的大喜讯：今天在达味城中，为你们诞生了一位救世者，他是主默西亚。这是给你们的记号：你们将要看见一个婴儿，裹着襁褓，躺在马槽里。“忽有一大队天军，同那天使一起赞颂天主说：“天主受享光荣于高天，主爱的人在世享平安。“众天使离开他们往天上去了以后，牧人们就彼此说：“我们且往白冷去，看看上主报告给我们所发生的事。”

 

1. 为什么天使显现给牧羊人？

第一个问题有些莫名其妙，但它并非没有意义，那就是——为什么天使会显现给牧羊人？牧羊人到底有什么重要的？

 

我们第一个想到的也许是在《路加》第一章中怀孕后的玛丽亚在访亲时向伊丽莎白唱的赞主曲Magnificat：“他伸出了手臂施展大能，驱散那些心高气傲的人。他从高座上推下权势者，却举扬了卑微贫困的人。”(Lk 1:51-52) 这几节是很重要的，其中传递的“福音将颠覆世界尊卑观念”的信息怎么强调都不过分，可以说贯穿了基督圣诞的每一个情节，这一点我们在后面还会提到。

 

因此，第一个原因很明显，因为牧羊人作为卑贱的平民，他们却是第一个收到以色列的救主诞生的喜讯的，而且还是来自“一大群天军”的赞美，这与赞主曲中说天主“从高座上推下权势者，却举扬了卑微贫困的人”的意义是一致的。然而值得澄清的是，按照古犹太的传统，牧羊人并不是一个被鄙视为粗鲁或不洁的职业。相反，以色列过去的英雄，如梅瑟和圣王大卫都曾是牧羊人。尽管如此，牧羊人仍然是穷人和卑微的人，这使他们成为接受“好消息”的完美人选。

 

与路加的故事特别相关的是，使得白冷城声名卓著的大卫(被称为“大卫城”)——他自己就是一个牧羊人。曾经，天主在此处呼召了一个名叫大卫的牧童来统治以色列，这是圣经中强调的一个主题。在《撒慕尔记下》中，我们看到天主曾提醒大卫他卑微的出身，说:“我将你从牧场中召来，叫你不再跟从羊群，立你作我的人民以色列的君王。”(7:8）

 

此外，值得关注的是，在叙述耶稣的诞生时，路加强调了天主的行动方式依然是“从不可能中创造奇迹”。他首先叙述了凯撒如何颁布了一项涉及全国的法令(2:1)：所有人都要回到户籍地去登记，这使得在拿匝勒生活的若瑟和玛丽亚，必须得在孕期旅行回到白冷城，使得基督的出生地完美地应验了预言：“厄弗拉大的白冷城！你在犹大群邑中虽是最小的，但是将由你为我生出一位统治以色列的人，他的来历源于亘古，远自永远的时代。(Micah 5:2)”——由此我们看到了一个讽刺的事实：凯撒可以统治全国，但他对他的帝国正在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而天主所选的真正的国王，如同弥赛亚的先祖大卫一样，却是默默无闻的。但就在此时，卑贱的牧羊人却得知了皇帝所不知道的事情——整个世界即将天翻地覆。

 

2.  真正的君王

与所有见到天使的人反应一样，牧羊人最开始感受到了恐惧(想想我们在第一篇中匝加利亚见到天使的心情)。而天使很快安慰了牧羊人：不必害怕；相反，他宣告说：我要报给你们天大喜悦的好消息。这些“天大的喜讯(good tidings of great joy)”是什么呢？基督——弥赛亚，已经诞生了，意味着真正的君王已经到来。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现代的读者很少了解，此处天使所用的语言，或者说路加所用的表述方法，与古罗马文化中宣布皇帝——奥古斯都的诞生有着明显(或者说刻意)的平行关系。以下来自公元前9年的希腊语罗马文献，内容是报告凯撒奥古斯都(罗马皇帝)的诞生：

 

天意安排了所有的事情，为了我们的益处，凯撒奥古斯都被赐给了我们。上天赋予了他美德，使他能造福人类，让他成为救世主，以完美安排他......如此，他便可以结束战争，安排一切。因为他，凯撒，以他的外表，甚至超出了我们的预期，超越了所有以前的行善者(指罗马皇帝)，甚至没有给后代留下任何超越他将要做的事的可能性，因为奥古斯都神(the god Augustus)的诞生是世界的好消息(希腊语euangeliōn)的开始。(Journal of Greco-Roman Judaism and Christianity 1, 2020, 作者自译; cf. R. Hays, 2016, p. 92)

 

正如许多学者比如杜克大学教授Richard Hays指出，这段话非常引人注目，它与福音书中的语言相似元素过多。在罗马帝国，凯撒不仅被视为皇帝，还被视为救世主，甚至被视为神。在上文我们可以看到，他被称为“奥古斯都神”。

 

 

当我们想起路加的福音是为希腊语读者所写的(他本人要么是个皈依上主的希腊人，要么是个高度希腊化的犹太人)，所以无论是路加，还是路加的读者应该都对皇帝很熟悉。因此，这样的描述给生活在“异教的神”统治之下的读者们立即建立了一个对比下的抉择——你要么接受凯撒的好消息，接受他为你的君王和神；要么接受主耶稣的好消息——天主之子，接受他作为你的君王与上主。(这种选择是许多早期基督徒受迫害的原因)

 

圣史路加通过对比给出了一个明确的讯息：这位诞生于马槽的婴儿才是天主所喜悦的、圣王大卫的后裔——真正的君王，不仅是预言中将要拯救以色列的君王，而且还是将要拯救“全民族”的君王。

 

同时，路加也讽刺地揭示了一个道理：救恩的希望不应被贴在政治人物身上。通过耶稣，我们看到了他救恩的方式：不是通过征服自己的敌人，而是通过为他们受苦，把自己交在敌人的手里。

 

在此，路加通过使用希腊语中“好消息(euangeliōn)”的单词——在凯撒出生喜报中所用到的单词——的动词形式euangelizomai来表明：在这个夜晚，白冷城外的牧羊人听见了真正的好消息，真正的“福音”——基督来了，他是真正的君王与救主。

 

3. 天使军团：他的福音是和平

根据路加的报道，在天使传报完喜讯之后，“忽有一大队天军(στρατιάς)同那天使一起赞颂天主说：天主受享光荣于高天，主爱的人在世享平安。”在这里στρατιάς 被译为“军队”是很正确的，这个单词就是指军事力量。

 

我们知道，天使军团在旧约中很常见，例如《列王纪2》第6章中，先知厄里叟和他的仆人被敌军包围，当同伴开始害怕时，厄里叟安慰他说：“不必害怕，因为偕同我们的，比他们的还多。”果然在厄里叟祈祷他的仆人开眼后，他看到“遍山都是火马车，围绕着厄里叟(6:17)”。

 

牧羊人此处所见的上主天军的异象说明了天主才是真正的君王。然而，这一队天军却跟旧约中的很不一样，他们没有火马车，也没用烈火的剑。当人间的君主——凯撒，在通过武力彰显他的权力时，天主的军队却保持了隐形、毫无作为。这是为什么呢？路加随后告诉了我们答案，这些天军并非来以暴制暴，而是来歌颂和平的。天使的颂歌强调了这位新生君王的温柔——在圣言降生于人世时，他选择了小镇夜晚的马槽，静静地，只有很少的人知道了宇宙的天主此刻已来到了人世。他拒绝显示他作为天主圣言的荣耀，也拒绝召唤听从他命令的天使(路4:9-11)。因为，这位君王不会通过展示权力来征服人类，他带来的是和平的喜讯，通过为了爱而受苦，让我们跪在他的十字架前亲吻他。

 

现在，一大队天军已经显示了天主的荣耀，而他们的后半句话“主爱的人在世享平安”有时却会被误解，有些翻译根据不可靠的抄本将其简单地说成“平安归于人”——但路加最初的文本并不是这个， “καὶ ἐπὶ γῆς εἰρήνη ἐν ἀνθρώποις εὐδοκίας”的直译是“在地上平安在天主所喜悦的人中”。那么，天主“所喜悦的人”是谁呢？福音书稍后告诉我们，在耶稣受洗的时候，有声音从天上传来说——“你是我的爱子，我喜悦你(εὐδοκησα)”(3:22)，此处所用的动词“喜悦”是一样的。因此，结合这两件事我们得知，基督示范了天主所喜悦的人应该是什么样子，我们要找到平安，我们就必须变得像基督一样。

 

此外，圣额我略一世在他6世纪的布道中思考了一个别致的角度：他认为人在堕落后由于罪恶与天主分开了(人单方面与天主为敌)，但天使作为天主的仆人始终与他在一起，这导致了人也站在了天使的对立面。比如《创世纪》中提到天主“在伊甸乐园的东面，派了‘革鲁宾’和刀光四射的火剑，防守到生命树去的路”，正是天使作为与天主在一起的仆人与人类关系的一个例子。然而，这一切随着耶稣的降生改变了，基督使罪人与天主重归于好，使天地和睦，因此，天上的军队向牧羊人唱着“平安的颂歌”，也正透露了这一点。(见Homilies on the Gospel 8.2)

 

以上这些安宁、平静、和平的讯息，正如作者最喜欢的圣诞颂歌中所唱：

O holy night, the stars are brightly shining/ 神圣的夜晚，星星闪耀

It is the night of the dear Savior's birth/ 这是亲爱的救主诞生的夜晚

Long lay the world in sin and error pining/ 这世界长久陷于罪恶和错误之中

Till He appeared and the soul felt its worth/ 直到他出现，灵魂才感受到它的价值

Truly He taught us to love one another/ 的确，他导我们要彼此相爱

His law is love and His gospel is peace/ 他的法律是爱，他的福音是和平

Chains shall He break for the slave is our brother/ 他要打破锁链，因为奴隶是我们的兄弟

And in His name all oppression shall cease/ 因他的名，一切压迫都将停止

 

这首歌提醒我们，圣诞节首先是一个欢乐和平安的日子，因为我们所庆祝的基督圣诞意味着我们与天主的和好，而这就是真正的平安。保禄在《厄弗所书》中说，“现今在基督耶稣内，你们从前远离天主的人，借著基督的血，成为亲近的了，因为基督是我们的和平，他使双方合而为一(2:13-14)”。所以，我们所进入的喜乐并非短暂的情绪，也不是我们假装生活中没有悲伤，而是我们知道“他的福音是和平”，他的降生是我们平安的保证，正如主自己在《若望福音》中说“我给你们讲了这一切，是要你们在我内得到平安。在世界上你们要受苦难，然而你们放心，我已战胜了世界。(16:33)”为此，伯多禄也提醒我们：“亲爱的，你们...反而要喜欢，因为分受了基督的苦难，这样好使你们在他光荣显现的时候，也能欢喜踊跃。”(伯前4:13)。

 

基督的降生意味着他“和平的福音”的开始，而他的受难与复活，则是他注定的使命的完成，——将人类从罪恶的不睦中解救出来，显示给他们天主的爱，带给他们回归天主的希望，即，真正的平安。

 

因此，天使的颂歌“天主受享光荣于高天，主爱的人在世享平安”这两句话中蕴含着三万字也写不完的信息(有太多相关的旧约预言可以写了)，但其中最深刻的一点，也许就是这位降生之时就注定要走向十字架的君王，正是在流放之地为奴的以色列人几百年来的悲伤等待和热切的渴望——先知依撒意亚所预言的“和平的君王”的弥赛亚(9:6)，将要教人们重新赞美天主，给以色列带来解放，给世界带来和平。

最后补充一点，从犹太人的视角来看，天使的报喜无疑是爆炸性的，他们也许很快就会联想到司祭匝加利亚近期的遭遇(见第一篇)。正如我们在将临期第一篇中所写到的，在流放之地的以色列长久以来盼望的是上主向先知承诺的大禧年——以色列罪恶的债将要得到赦免，并从被掳中得拯救，与天主和好的时期。几百年来人们相信，上主的承诺必要兑现，他们的拯救必会随着弥赛亚的诞生而到来——这个出自叶瑟嫩芽的君王，照亮黑暗中人们的治愈之光，有一天会来指引以色列重新回到天主的正道，保护他们通往天国，而永远消灭死亡与罪恶。

 

而我们如今已经太容易忘记这种等待与渴望，正如以色列曾经忘记救自己出埃及的上主。我们习惯了弥撒中临在的主，但是将临期提醒了我们对救主的更深刻的依恋与渴望，提醒我们等待他的到来、等待回归他的怀抱是多么难熬却又充满了甘甜的希望，因为我们知道自己所信赖的天主必要实践他所有的承诺，基督的诞生正是他的信实最超然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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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参考与引用：

Michael P Barber (2021) , The True Meaning of Christmans, Chaps.8.

B. Pitre, The gospel of Ma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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